凤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，微微颔首道：“妹妹现在可是郡主身份，莫说请我，只要说一句，都是看得起我这个昔日做姐姐的，我怎可不领命。本该主动过来伺候，却也知道郡主早已今时不同往日，有心也无力，更是民妇知道自己身份地位。”
我轻轻皱眉，看着她笑道：“姐姐对我就如此拒之千里吗？一口一个郡主，如此生分是怪妹妹早些时候对姐姐的劝诫不听不从吗？现在只有你我，姐姐实在无须这么小心谨慎。这里没有旁人，姐姐实在不用当我是郡主看待，如同从前，别无二致。”
凤仙看了我一眼，轻轻叹了下，然后朗声道：“纵然郡主念及旧时时光。可是凤仙却要明白尊卑之别。”我虽然示意她坐下，她却依旧恭敬道：“民妇听说当今皇上本就是独子，唯一同辈兄弟张扬小王爷也是八贤王唯一的子嗣。所以妹妹可是圣上英宗第一位姐姐。莫说朝野都震动，就连边关塞外都惊奇不已，我一介民妇又岂敢之前一点渊源，不知深浅以姐姐自居。”
我见她对我拒之千里，严防死守，便让余嬷嬷倒了一杯雨前龙井，然后起身亲自放到那身后的客座上，也不再太过客气，似笑非笑道：“不过是如人饮水，冷暖自知。我有今日地位，姐姐难道不清楚我是用什么换的吗？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吧？”她见我亲自看茶，忙接过后坐下，我看这才笑吟吟道：“何况这九死一生，不是说有人都躲的过，鲜花着锦，烈火烹油，在这必杀局中，一步走错，或许就形神俱灭？”
凤仙看了会杯中茶叶起伏，轻轻吐了一口气，语气里有点讨好：“妹妹的遭遇，我都知道。”她用手轻轻抚着杯面，奇怪的是那杯中的茶温没有丝毫传递在她那双手上，居然没有半点泛红：“只能怪做姐姐的实在无用，那情况我是真爱莫能助，如今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，想起来我初见你的时候，冲我羞涩一笑，却如三九严寒里的红梅傲枝。嫣然无方。如今你能得圣宠而归，据说连你的孩子听说也成了八王爷那的小世子。实在是替你高兴。”
我摇了摇头，看向棋盘，如同自问自答一般道：“姐姐这份恭维就免了，为人之母，连孩儿都不能常伴身边，我这到底是福还是祸，难道姐姐不明白吗？”
我话音刚落，凤仙也不知道怎么接口，伤痕再光鲜亮丽，依旧是疼痛的。如同磐儿出生后，我体会到了初为人母的喜悦和幸福，却在之后的日子里，一直在分离和悲苦中徘徊。
大难不死？想明白了，不过是身处万丈深渊里的人对未来还不绝望的期许罢了，磨难就是磨难，本身又怎么可能孕育任何福喜。大难不死，必有后福？风雨彩虹？那如果是厄运连连呢？如果是阴雨不断呢？
不过是：莫道黯然销魂处,何处柳暗花明。曾经无话不谈，却成了尴尬相对。
她垂首，我则看下窗外。洛府北苑，那一块块青石阶蜿蜒而上，这三年来，那些仆人捧高踩低，夹缝里的枯叶松松呖呖，而秋虫更在其中声声低咛。人间八月天，残夏的浓意还未随着秋署散去，却也入昔日我和大姐亲密浓烈的情义，已在时光中淡淡隐去，我和她都如洛府那曾经的牡丹芍药，开的再艳丽，也抵不过秋的气息凝重袭面。一切如梦，一晃而逝，秋至叶始落，叶落方知秋。到头来，都是芳草阑珊，容华淡竚。
北苑的人都已经和婉如一样避开，而凤仙身旁的弄巧与纤巧也是立在门口，不得我宣召不得入内。唯有余嬷嬷在那远远站着，也如泥胚一般，除了那偶尔在阳光下，一闪而过的碧玉簪，便只有我和凤仙两个人的呼吸。凤仙的声音随着茶叶沉入杯底，细品之后的清冽：“ 静持生杀权，密照安危理。”她看着我和婉如对弈留下的棋局：“这棋子散落在这沟壑纵横的棋盘上，就如这乱世中咱们女人的命运，有的时候，走错一步，就不知道何去何从。”
我看着棋盘，这一盘棋，被我和婉如下得早就是败局不谓输，胜局亦惨赢，退一步一无所有，进一步粉身碎骨。到头来绝杀无解。
我微微一笑：“我倒忘记了，姐姐也是弈棋高手，是正发愁，你看我这白子，看似占尽先机，却被黑子，处处以柔克刚。进而不得,退又不甘，姐姐可有什么法子破局吗？”
凤仙不知道其中之意，只推却道：“郡主妹妹抬举我了，我早已疏于棋艺，怎么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。”
“姐姐又何必这般自谦？”我捡起一枚棋子，在手指尖研磨：“即便皇上给了我这份荣宠，说到底，我也不过是个挂名的郡主。或许别人觉得这是至尊至贵，难道姐姐这么明白的人，会不知道，这不过是皇上笼络民心的手段吗？我此番回扬州，可是有家不得归，只能蜷缩在洛府这一方天地。”
“妹妹何必这样自伤。”
我只觉得那颗似玉却是瓷做的棋子，没有半点温柔，透上来的寒意，让我声音都变得清冷：“贵无常尊，我现在飞得再高，再远，也不过如同风筝，每一只风筝都不会喜欢扯着线头给它羁绊的人像断线的风筝，而每个撒手放弃的人只会看着无用的风筝在空中东摇西晃，最后丧失前程。”
凤仙淡笑了一下，直截了当道：“妹妹何必自谦，能一夜之间翻身做主，又岂会是那风筝断线，跌入困境便手足无措的庸人可比。光这一点，实在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自愧不如。”